塔是只杂食松鼠

没有道德,不是你的人生导师。

马拉喀什之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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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配对:白起/嬴稷,斜线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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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稷是在斋月的第三天醒的,白起摔了一个盘子,把床边上嗅来嗅去的狗吓了一跳。 


离他们住处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大清真寺,明亮的火光在黑夜里传了很远,像一个昏黄的梦境。他仰着头看烟花在天上炸开,光映在他的脸上,透过睫毛落下纤细的阴影。白起一时失语,他站在卧室门口,在烟花变化的颜色里,牢牢地盯着嬴稷的脸。 


海市蜃楼一样的,他被夜色氤氲的脸。 


嬴稷看到他进来,嘴唇很轻地颤了一下,露出一个他想了很久的笑容。 


“白大哥,此处离函谷关还有多远?” 


“公子莫怕,过了这座山,再向西十里,便是我大秦的土地。” 


白起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他像千年前一样,在烈烈雪风中握紧了嬴稷的手。 




 
嬴稷能够醒过来,所关系到的不单是白起一人。 
 
在他们像困兽般相拥渡过了第一夜之后,仍然是嬴稷先拍了拍他的背,他才松开手,斟酌着如何跟他描述现在的情况。他并不担心嬴稷会不适应现代社会的生活,只可惜他们的生活似乎从来都和轻松无关。 
 
“你是说,从寡人墓中盗走的和璞还不知下落?”嬴稷听完他的简报之后,皱起了眉头。 
 
白起在调查的过程中,始终能够感到有股力量在阻挠他继续深入下去,这也是他始终怀疑蓝田有问题,却直到两个月前才找到嬴稷的原因。更为奇异的是,在逮住其中一个暗哨之后,白起从对方的口中撬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 
 
“结合方才王上所言,春申君黄歇在三十年前入蓝田大阵是为了寻压制异变之法,此后不知所踪。臣以为,和璞或已被滥用,且借此已发展出根基深厚的势力,与诸多领域皆有染。千百年来,始终有人驻守先秦诸王陵寝,以防生变,直到三十年前。” 
 
“直到三十年前,他们用以压制和璞的巫术或器物失效了。” 
 
嬴稷抬起头,目光灼灼。 
 
“或是失窃了。”白起倒了两杯水,在床边坐下:“因此,春申君借用手上已有势力,将蓝田划归为待建的兵工厂,实则铤而走险,欲从我王口中套出其他压制异变的办法。却不想正中我王下怀,令白起重临世间。” 
 
他喝了一口水润嗓子,嬴稷却并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白起。他知道对方想说的话,早在他在那个雨天背着满身是血的嬴稷走出地宫的时候,对方就这样问过。他是秦王的剑,活着是,死了仍然是。他如何想对于秦王来说是不重要的,他只要为秦国所用就可以了。 
 
他的王是这样狠的一个人,他要白起为他死,而死后白起仍然要为了他不得安宁。 
 
白起不是没有怨过,可是在游魂一样漂泊了许多年后,他终于发现,嬴稷仍是他唯一的期待。 
 
“这些年来,你是怎么过的?”嬴稷顿了顿,还是先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死寂。 
 
他问的东西,本来白起是攒了很多话可以和他讲的,但真到了被这样问的时候,他又不知道怎么说了。他想说我过的不算好,一开始不算好,但也能习惯,后来发现在没有寿命的限制时,很多事情会变得轻而易举。他想说我花了很多时间找你,哪怕这再也不是我背负的沉重责任,我依然花了很多时间找你。 
 
“臣在寻找进入蓝田大阵之法。”他把自己想的东西尽数擦去,只留下这不痛不痒的一句。 
 
“一族势力,沿袭千年,左右时局都是轻而易举,更不用说是一群不死的老狐狸。”嬴稷哼笑一声,眯起眼打量着四周:“寡人为何在此处,必也与之相关,继续。” 
 
要瞒住嬴稷,一向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我王明鉴。”白起低下头,地毯被拆去洗了,他才注意到地砖的几何纹路。 
 
“以白起一己之力,的确难以为继。先王陵寝固然有重兵把守,我大秦一系余下重臣却有疏漏可寻,因而臣请出了商、严二君,在此处一是为了甩掉眼线,二是方便行事。” 
 
这个答案过分出乎意料了。 
 
嬴稷彻底没话可说,他半张着嘴看着白起,好像他是一匹会说话的马。介于他们两个不人不鬼的身份,他表露出这样惊诧的态度是很罕见的。 
 
“我王现在暂不可与二君相见,六国势力枝繁叶茂,难以轻易扳倒。我王暂且在此处将伤养好,再做他计。” 
 
他终于把想说的说完了,登时呼出一口浊气。嬴稷面颊上的肌肉抽动着,一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白起实在太理直气壮了,对他而言,仿佛从墓里掘出两个死人,再将之起死回生,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而白起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了纱布和医用棉,给嬴稷每日例行的换药,尽管后者并不理解他这样做对于一具已经算不上人的身体而言有什么意义。 
 
“你又是如何知道,和璞便是使人复生之关键所在?” 
 
嬴稷在白起解开纱布时,突然发问。他的伤口呈现出紫黑色,十分骇人。白起本是动作极轻地在伤口周围擦拭碘酒,一分神间用力了一些,嬴稷浑身震了一下,脸色都有些发白。他小心地包上新的纱布,才慢慢地回答刚才的问题。 
 
“臣起初并不知道,是后来试出来的。” 
 
他回想起墓室里色泽鲜亮的棺椁与壁画,千年过去,他的剑刃甚至仍能吹毛断发。白起从墓中逃出来时,只带了随身之剑。直到他到了蓝田,终于能喘息一下的时候,才感觉到半面新月一样的硬物硌在胸口,甚至有些微的热度。在他将之取出端详时,周遭枯木回春,就连他刚捕获的野兔,血肉都奇迹般地黏合起来,蹬着腿跑开了。再试几次,仍然是同样的效果,他联想到此前献璧求和的使臣说过的话,才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你的确不知道,其中还有许多事,寡人未曾与将军讲过。” 
 
嬴稷脸上那种有些幼态的讶异神色像水一样褪去了,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垂眼看他上药。 
 
“传言穆公剑能定社稷,白起剑可斩神鬼,此言非虚。世间任何违背常理之妖物,皆可被斩于武安君剑下,便是和璞之能,亦不例外。寡人本欲守卫秦国千秋万代,却不想一国气运,有如人之命数,终究是会尽的。” 
 
“人活一世,其实已经够了。寡人不能万年,秦国亦不能万年。” 
 
“然而这到底是寡人能为秦国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看着窗外一蓬翠绿的芭蕉,突然感到十分的怅然若失。 
 
阴差阳错间,有许多欲求长生的人求之不得,而不愿意长生的人,又偏偏不能甩下这幅担子。他没有说出口,在他的局里,一切便是人屠白起的痛苦轮回。他是万事的结束,在形势脱离掌控时降临,以终结青史的疏漏。唯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一次再无人认识秦国的武安君,他只需要完成他的使命,而后如何,再不在嬴稷的计算之中。他还白起一次重新活的机会,于是他们二人相互间,便再也无所亏欠了。 
 
因此他同林峰讲的那番话,说到底并没有多少期待。 
 
嬴稷是了解白起的,他知道如果对方知道自己仍然活着,必然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救出来的。但是没有了秦国这个依托,一切都变得很不伦不类。他不再是秦王了,尽管嬴稷从未后悔过从前所做的种种,却难免反复咀嚼他为王的一生。六国怨灵的嚎哭声中,事事都犹如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他也只觉得心灰意冷而已。 
 
但白起还是来了,自己摸索着,在一片暗淡无光的雨夜里狼狈又坚定地来了。林峰没有找到他,他却找到了嬴稷。明明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可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淌进这摊浑水,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嬴稷。 
 
不论是风雪呼号的北地,还是阴湿诡谲的恶阵,他的王在哪里,白起就会随他去。 
 
 
“白起不怪我王。眼下唯一要务,当是好好养伤。” 
 
他埋头裹着绷带,手指碰到嬴稷温凉的皮肤。 
 
其实嬴稷说的这番话也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三十年,几乎是他曾经作为秦国的白起时的一半寿命,他现在甚至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去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坦白说,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和嬴稷相处,且不论和氏璧留下的一堆麻烦,他和嬴稷之间也不是两句话就能说的清楚的。但他在这里,此时此刻对于白起来说就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但嬴稷并不是这么想的。 
 
“白起,你为何总不能明白寡人的心思。” 
 
他想要争辩什么,却只是疲惫地弓下了脊背。 
 
他们的误会就是这样难以解开,没有误会是易于解开的,但他们互相之间都过于习惯于用自己的想法去解释对方传达出的信息。这不是纯粹的好事或坏事,因为每个人对于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理解,这是无可厚非的;但在复杂的亲密关系中,这种固执可以称得上毁灭性的存在——在家国天下向内坍塌成为两个人关系的纽带时,它牢固而拉扯得令人感到痛苦。 
 
他要怎么去面对一个把所有复杂到难以理清的感情全然倾注到另一个人身上的白起,在他为他而死,又为他而活之后? 
 
“臣如何不明白我王的心思?”白起好像突然被扎中了一样,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嬴稷的眼睛:“臣以为世上再没有比臣更了解王心之人,却不想我王设好了局,只是让白起来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凭我王决断。从前是为了秦国社稷,王心难测,白起不怨我王。然而事到如今,我王为的又是什么?” 
 
“你带回来的人,终归是要死的。你我可以相携除去和璞留下的祸害,然而寡人本也是最不该存留世间的怪物,因而注定也要死于你剑下。当初命你自刎,如今或已还清,往日犯过的错,再不能重又循环往复。寡人只想你听的明白,心里也能摘的明白。” 
 
嬴稷十分平静,他应当是很难过的,可这些话却说得字字分明。 
 
 
白起看着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眼圈竟全部红了。 
 
他放下手里的绷带,在屋子里走了两转,像头被困住的狮子。而此时,他的手机正好响起来,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接起电话,表情却更加凝重了。嬴稷看到他出去把一只虎头虎脑的小狗抱进来,放在床边上,又走过来,本来是想抱他的样子,却只是握了握他的手指。 
 
“我出去两天,有人会来照顾你。” 
 
他张了张嘴,狗在一边歪着头看他。 
 
“你应该很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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