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是只杂食松鼠

没有道德,不是你的人生导师。

画心

Warning 
1.配对:范睢/嬴稷(单向情感描写);存在白起/嬴稷情节。 
2.有隐晦的R描写。 
3.人物及事件参考:大秦帝国崛起,存在情节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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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睢知道,这世上有些太好的东西,他是不配的。 
 
不是视野鄙薄的人所讥笑他不配,而他实际能轻而易举凭本事拿到手的;那是一道天堑,是他真正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穷尽一生也不能缩短的距离。 
 
 
 
范睢在等。 
 
他遣退了左右近侍,一个人站在秦王寝殿外,手里握着刚从长平传回的军报。 
 
这不是平日里秦王休息的时间。他来的时候,通禀同他讲,半个时辰前,武安君前来面王。这是常有的事,武安君与秦王议事一向不留近侍,待其走后,旁人才能入殿。 
 
于是范睢恭顺地低着头,在殿外独自等待着,昏黄的灯影打在他的背上。 
 
一国之主与权臣单独议事并非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外戚专权了近四十年的秦国,从前或许为了掩人耳目,尚且不会这样直白。如今秦王已然手握大权,这个习惯却已经成为了秦王宫中的共识,即便是安国君觐见,也不会去轻易打扰二人。 
 
他听到低沉的喘息从严丝合缝的窗棂间流出,其中还夹杂着抽噎的声音。那是秦王的声音,即便染上情欲也无法掩盖。范睢听到他不作伪的快乐,那快乐是和白起一起的。 
 
因而他忍不住地想,秦王冷情的眉眼会否流露出柔肠百转,他锐利唇舌会否包纳进温存的吐息?他竹节般挺立的窄腰,会否在将军握剑的手下被撞碎,化为一滩旖旎的艳红? 
 
他想不出。 
 
在他见到秦王前,人生好像是周而复始的一个样子。 
 
在范睢看来,人实在是好懂的出奇,就像一群忙忙碌碌的蚂蚁。而不论是君王还是权臣,都逃不过本性的役使,小到四时耕种,大到伐战谋国,都有路子可循。可是他们这样自负,只顾着看脚下的路,而不知道自己的路是可以被安排的。他偶尔觉得无趣,在睡前对着房梁编织一条路,弹指间,铁蹄践踏过繁盛的国都,王旗落在一滩泥水之中。百世王权,顷刻倾覆。 
 
可是在公鸡打鸣的第一声响起来的时候,破落的王朝便随风飘散了。范睢还是蚁群中的一员,重复着劳碌而乏味的生活,伺候着脑满肠肥的主子。 
 
其实这并不能对他的抱负造成什么影响。范睢对自己有多少能耐是很有把握的,他只是差一个机会,一旦让他够到了那个跳板,那么王侯将相都会成为他的猎物。 
 
这是他在见到秦人之前的想法。 
 
在魏国,他丢掉了一条腿,还差点丢了一条命,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就差点毫无名气地死在茅厕里。虽然说此时才恍然大悟委实是有点晚了,但他的确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把心里那点期待丢在了相府之中,决心彻底践行不仁不义的策术。世人是褒是贬,已经全然不重要了,他的忠诚,也毫无疑问给错了人。 
 
范睢以为这种决绝是难得一见的,后来才知道在山东六国,乃至荆楚之地,这个法则都是适用的。然而秦人并不这样,他们犹如蛮荒时代的凶兽,发自内心地崇尚力量。六国被秦的强横而蛮不讲理所震撼,实际上却不愿意承认,他们眼中卑贱的兽群,确实是足以碾压自诩文明的存在。 
 
然而不论是果决还是强横,都以秦王尤甚。 
 
秦王第一次伏拜在他面前时,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周围的扈从愣了半晌,然后齐刷刷地跪拜下去。范睢本以为一切都在计算中,却还是被他毫不拖泥带水的一跪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他耳边的蜂鸣声散去了,他才猛然惊醒一样颤抖着手去扶那位无比尊贵的王者。 
 
他握着秦王的手,想要扶对方起来。 
 
就在此时,嬴稷抬头看他。 
 
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眼直直落入范睢的眼里,因为是抬眼的缘故,他的眼瞳被遮去了烛火映出的一点光亮,像漆黑的深渊。于是他在战栗间兴奋地意识到,秦王和六国的短视者是不一样的,他不是范睢的猎物,而是技艺精湛的猎手。范睢、秦国、乃至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猎物。 
 
寝殿里渐渐安静下来,有轻声说话和穿衣的窸窣声。他把头更深地低下去,火光映出一个低矮的影子。有人从殿内推门出来,他只谦卑地抱着一卷竹简,矗立在门柱边。殿内灯影憧憧,楚地桂子融在白芷的味道中,白起和他擦肩而过时,如同朔风扫过枯叶,刮得人脸颊生疼。 
 
秦国的武安君,就像穰侯、就像魏相,是决计不会正眼看他一眼的。 
他仍然低头候在殿外,直到秦王慵懒的声音响起来,他才顺应王命,踏入寝殿之中。 
 
秦王松垮垮地披了件暗红蜀锦深衣,只在腰上敷衍地打了个结,露出脖颈到胸膛上深浅不一的红痕。他像一头饕足的虎一样倚在榻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散乱地披散在肩头,黑色披风并不合身,将他衬得愈发消瘦。 
 
范睢不敢抬头看他,只将被手心的汗沾湿的竹简奉上。 
 
“深夜来见寡人,丞相辛苦。” 
 
秦王只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军报,便随手丢到一边。范睢之前看过,也毫不意外王龁斗不过廉颇。两年来,长平几乎没有什么好消息传回来,秦王已经懒得细读了。 
 
“武安君方才已与寡人讲过此事,欲赴长平接任主将。” 
 
“武安君乃战神,若亲赴长平,必能一击制胜。”他恭立在阶下,慢慢地讲。秦王不以虚礼掩饰自己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流露着惊人的霸道和美丽,即便是这样箕踞在王座上,隐约露出毫无遮挡的小腿,也足以让他目眩。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为何深夜入宫,军报只是其次,他知道秦王在想什么,也知道秦王要问什么,他要等王亲自问出来。 
 
“丞相好算计。”秦王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目的,提着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真心的笑。范睢却觉得他笑得很摄人心魂,如同兽露出尖牙,眨眼间就要暴起撕开人的喉咙,他的王是这样危险的存在。 
 
“范睢不敢,只是接到军报的第一时间便呈禀我王,唯恐延误军情。” 
 
他吐出精心斟酌的字句,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编织一张淬毒的大网。他也明白秦王正在纵容他编织这张网,并不加以阻挠;因为本质上秦王和他是一类人,他们无所谓手段,无所谓名誉,只在乎结局。只要能达成目的,哪怕有一天他亲手编织的绳套束在了他自己的脖颈上,也足以报偿这深彻入骨的痒。 
 
“你这样遮掩,无非是想告诉寡人,军中已尽然是武安君的心腹。军报未见秦王,却已见武安君,军政大权旁落,丞相是否颇为不安啊?” 
 
范睢低着头。秦王赤脚踩在阶梯上,缓步走到他的面前,那件黑色的披风好似将夜色裁剪下来一样,蜿蜒地在他身后流淌。他的气息有一股清新的凉意,和浓重的焚香相比,反倒令人舒适。但范睢不敢表现出他的舒适,只在秦王命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行一跪拜大礼。 
 
“范睢不敢。”他掷地有声地说出这几个字,倒是显得很有把握。 
 
秦王在他面前蹲下来,低低地冷笑一声,发出沉闷的鼻音。 
 
“有人骂范睢小人,有人言范睢良臣。你说,范睢是什么?” 
 
“我王要范睢是什么,范睢就是什么。” 
 
他不带一丁点谄媚,甚至说用上了他全部的忠诚,来回答秦王的这一句问话。 
 
其实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大部分情况下,好名声是不能和好结果兼得的。他自诩有胜于商鞅、张仪一类的大才,但与普通人期待的恰好相反,这些大才总是不能善终,甚至留下恶名的。因此如果攀到了此等位置,就必须要有个决断,是要爱惜羽毛,还是不顾一切地做件青史留名的大事。在外人看来,说客谋臣无非是巧言令色,然而他却在鬼门关徘徊,侥幸逃回来之后,也毫不犹豫地抛掉了一身无用的羽毛。 
 
明明都是狡猾的大谋者,却偏偏总是在秦国被灌了迷魂汤。 
 
他们这样穷困潦倒,在秦王俯下身握住他们的手之前,一切抱负都像蜘蛛在破烂房舍里结的网,像怀抱美玉却被人砍去双脚的楚人,号哭愤懑而无人在意。而秦王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存在,能如此珍而重之地俯下身,从烂泥里捧出珍宝。 
 
我是你的。他这样想。 
 
他要用旁人弃之如敝履的全部才学回报与他,哪怕把自己铺就为秦国的车轨,哪怕史书只记得他的恶名。秦王不愿做,不能做的事,就都由他来做,他愿意为他弄脏这双无所谓干净与否的手,只因这世上再不会有他这样卓绝的王。 
 
“丞相该记住,不是寡人要你做什么,而是秦国要你做什么。” 
 
秦王像是听这些话听的太多了,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这样。 
 
“秦国有许多社稷重臣,然而于臣而言,我王才是臣心中唯一念想。我王将秦国大出视为独一要务,臣便粉身碎骨为王谋之;我王将至高之君权视为秦国万世之根基,臣便以恶言进之。世人如何看范睢,史书如何写范睢,臣全不在意。” 
 
“唯有我王是臣心之所向。” 
 
范睢看着秦王,烛火在他的眼眸中摇曳。 
 
他知道对方是何等聪明的存在,也知道巧言令色在他面前是纯粹的无用功。他所说的的确是发自肺腑,这是秦王看得出的。 
 
范睢不是秦人,秦国本与他是无关的,但他是秦王之臣,秦王想要秦国好,他便爱屋及乌地也要付出许多心血。他就是这样简单到庸俗地回报对他好的人,也狭隘到不遗余力地打压对他坏的人,即便是作恶,也恶的坦诚。 
 
既然他够不到,描摹不出烈烈艳阳,那就算是蛰伏在他的阴影之下,也足慰平生。 
 
“丞相有心,只是寡人信他,再不会如信他一样信别人。” 
 
秦王站起身,弯腰将他扶起来。他始觉得在寝殿外等了太久,又跪了太久,伤腿早已麻木的站不起来。他攥住了秦王的袍袖,咬着牙想撑着站起来,对方任由他这样有失礼节地拽住自己,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扶着范睢,做他借力的地方。 
 
“我王若是真的如此信他,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跛着脚站着,露出这样的丑态实在让他觉得窘迫。 
 
但范睢又太懂秦王的心了。 
 
白起不论放在哪国,都是足以令君主忌惮的存在。只是四十年来,他从未忤逆过王命,无人能对其指摘一二罢了。秦王从来是很纵容臣子的,举凡有才者,诸种怪癖他都是浑不在意的。加之白起为他入赵,出生入死,又屡立战功,以至于武将封君的地步,可以说是享尽了不二的荣宠。可是白起正向着一个无可挽回的方向滑落,他就像在一杆秤上,秦王的信任沉甸甸地压在一边;然而一旦秦王不再信他,军中的威信、民间的呼声、余下战将的疲软、以至于朝臣的不满,就会牢牢地压在他的肩上,将他拽下神坛。 
 
秦王脸色晦暗地看着他,握着他的手收紧到掐出淤青的程度。 
 
“武安君乃是秦国倚仗之重器,丞相切不可动党争的心思。” 
 
“臣所说只是谏言,如何做仍是王来决断。若王不信,何不以长平之战试之。” 
 
他如来时候在门口一样,谦卑地低下头。 
 
这是聪明人独属的痛苦,就像在洞穴中看到光影,便要出去看看真的东西是什么。可是许多人只是看着光投下的影子,听着洞外传来的声音,便以为世道就是如此了。有许多远视,见过了活生生的人物的怀才者,却倒反被视作疯子。人们疑惑,乃至于愤恨恶人编织乱局,殊不知大势之有如浪潮,一旦成势,纵是君王亦不能敌。 
 
而大势,绝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一语所能起的,他只是将之点破,逼迫秦王去注视自己的一颗王心。 
 
秦王松开手,放任范睢摔坐在地上,他动了动嘴唇,终于只叹出一句。 
 
“白起不如丞相。” 
 
秦王宫里那么凉,让人想为他借一轮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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